其实,老王对小宇也只是略知一二。在当年学校搬迁移交的那段时间,他们突然成了同事。“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?”老王常这样反问我。疯传学校要从石油系统移交到地方时,那些原在学校里混日子的官太太、有关系的“日能人”都纷纷调出了学校,唯独小宇,却从钻井队的后勤调到学校来了。
老王曾是油田上工作了二十多年的“老石油”,干到快四十岁,才想尽办法从野外队调到了子弟学校来,没想到为石油奉献了青春的他,如今却一下被移交到地方了,“妈的,中石油效益不好的时候,老子住干打垒,睡地窝子,风餐露宿为它干了半辈子,等到效益好了,却把老子甩到地方上,还让老子净身出户!”老王认为,中石油毕竟是世界五百强的特大型国有企业,留在石油上,无论如何要比交到地方上好的多。
“傻怂,我当初千方百计想再调出学校,没有办成。他却从油田上跑球到学校来了。一没文凭,二没学历你跑球到学校里能干球啥呢?”
后来,还是冯忽悠告诉我,小宇之所以能到学校,其实是组织对他的“照顾”。
小宇原是顶替父亲被招到油田野外队的工人,初中的时候他不爱学习,爱捯饬些器械,修理些小物件什么的。眼看考学没有了希望,他爸只得提前退了休,让儿子顶替做了工人。小宇先是被安排在野外钻井队,后来调到园林场,有一年园林场苹果丰收,一箱箱苹果堆得像小山似的,就在将这些苹果装车的时候,倒塌下来的果箱重重砸在了他的腰上,他因此动了三次手术,腰上嵌了钢钉,成了一个残疾人。
这算是一次生产安全事故,园林场的领导口头确定为工伤,并为他负担了全部的医疗费,安排他长期在家养病。
直到1999年6月,单位人事科领导约他谈话,说基地子弟学校后勤门岗有个岗位,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,特意安排他到学校上班。小宇一家对领导的照顾自然是感激不尽,还拿了重礼表示感谢。然而就在他调到学校一两个月,全国性企业分离办社会改革正式实施,子弟学校脱离企业,移交地方管理,小宇就这样从一个石油工人变成了我们学校的职工。
老王对这件事的解读是,当时学校要移交的消息疯传,油田为了防止混乱,实行了人事冻结,但有个组织关系在学校、长期只拿工资不上班的神秘人物不愿意离开石油,再加上小宇有“工伤”,单位常为没完没了的医疗报销发愁,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“一箭多雕”的换位安排。
老王的解读让我大吃一惊,凭我对生活的理解能力,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一层。先前我对老王的一些见解常不以为是,但后来我发现他常常对我笑而不语颇有深意——我们看问题不在一个层次。
因为,经过我多方考证,那个人事关系在学校、但长期只拿工资不上班的神秘人物,确实在关键时候离开学校留在了油田;而小宇确实自始至终没有办理工伤认定,移交到地方管理以后,他与石油便没有任何关系,原来的医疗报销从此自动终止……
然而,小宇直到现在也没有把这些联系在一起看,他甚至觉得老王的解读有些演绎的味道。
但这些都不影响小宇和我们的交情。
小宇还是有些打乒乓球的基础的,手腕上推挡搓削的动作颇为娴熟,很多时候,他都会左手插在腰间,站在台前推挡,陪我练习正、反手拉球——这么看来,他实际上是个非常好的陪练。但这样的练习我们都不敢时间过长,我担心他扭了腰间的钢卡子。
4
再后来,“余专家”渐渐在学校乒乓球界,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。以至于后来,打乒乓球如果他不在场,大家似乎就都玩得不够尽兴。
“余专家”有一大爱好,喜欢买拍子。横板、直板,五层板、七层板,加碳的、纯木的样样都有,尤其是生胶、反胶、正胶、长胶等各色胶皮他都买。对于他的这种爱好,老王十分不解,“这不是有病吗,每月挣球的那点工资全叫这个二球货糟蹋了,自己打球不成,拍子、胶皮却买球了不少。”
“你这样不吝惜钱,我工会以后再怎么给你申请困难职工补助呢?”老王也曾当面质问他。
“余专家”也只是笑一笑,搓着手,不说话,但依然没有任何节制的迹象,就连粘胶皮的各种工具、保养球拍的各种材料,优质的乒乓球也买了不少。
后来,老王也不再提工会要停止给“余专家”困难补助的事了,因为他常找他:
“专家,把你的生胶胶皮给我贴上,让我试试。”
“专家,把我的球拍给我做个保养。”
“专家,给我换个球拍把胶。”
“专家,把你那七块钱一个的乒乓球拿个来。”
“余专家”总是毫不推辞,跑前跑后为他服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