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一段伪造的胡适名言说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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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新浪新闻专栏作家羽戈(公号“羽戈1982”)

  “一个肮脏的国家,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是空谈道德,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味儿的正常国家,道德自然会逐渐回归;反之,一个干净的国家,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、谈高尚,天天没事儿就谈道德规范,人人大公无私,最终这个国家会堕落成为一个伪君子遍布的肮脏国家。”

  沉浮于微博时代与微信时代的朋友,想必对这段话不会陌生。倘若记性好,还能叫出作者名字:这不是胡适说的么!

  这不由令我想起两位美国人小保罗・F・博勒与约翰・乔治合著的《名言,他们从没说过》。我读美国人的书,有两本最有同感,甚至发出“彼可取而代也”之慨:一是詹姆斯·洛温《老师的谎言:美国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》,二即这本书。此书所胪列的伪造名人名言的案例,在我们所置身的微博时代与微信时代,几乎可一一找到对应,只需把亚当斯换作张爱玲、把爱迪生换作白岩松、把伏尔泰换作陈丹青、把伯克换作王朔;甚至为作伪行为辩护的借口,中西都有异曲同工之妙:约翰·罗金斯哀叹那些伪造的名言是“人类杰出的谎言”,我的一位律师朋友针对质疑,振振有词:这句话到底是胡适还是储安平所言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它有没有道理,对社会、对历史、对人类有没有贡献——揣摩他的意思,一句话是不是谎言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它表达的理念杰出与否。

  如果给被伪造名言所伤害的名人排排坐,胡适估计不在前列。他被强加、栽赃,仅见两例,一是把储安平谈1947年中国政局的名言,移花接木,挂在他的名下;二即这段谈规则与道德的名言,不仅冠名于他,还纳入胡适语录,甚至安排了出处,号称来源于《介绍我自己的思想》一文。

  在胡适文章当中,《介绍我自己的思想》并不冷僻,反而常见人谈论、援引。譬如那句脍炙人口的自由之声:“争你们个人的自由,便是为国家争自由!争你们自己的人格,便是为国家争人格!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!”便出自此文。检索这篇作于1930年的文章,可知并无一言谈及规则与道德的关系。作伪者的手段实在不够高明,选择出处,自然越冷僻越好,或者干脆胡编一个篇目,纵使有人质疑,则可宣称,这是胡适先生的佚文。胡适一生著述数千万字,有一二佚文,再也正常不过。

  非但《介绍我自己的思想》没有这段话,翻遍《胡适文集》(我用的是北大版十二卷),你也难觅踪迹。说白了,这压根不是胡适的言论。我生怕自己疏忽,特地请教大陆青年一代最优秀的胡适研究者、被誉为胡适传人的林建刚兄,他的答案是:伪。

  抛开出处,且谈文本。从修辞上讲,像“人味儿”“没事儿”这般带有儿化音的词语,无论作文还是演讲,胡适都极少使用。儿化音属于北方话,胡适的口语,则系吴语(其青少年时期,主要成长于绩溪和上海,这二地,都是吴语片区),两者几乎风马牛不相及。由此大抵可以证伪。

  再说思想。这段话的立意非常明确,把规则与道德对立起来,扬规则而抑道德,正迎合了一批受众的简化思维:谈道德而色变,视规则如解药。然而这里有一根本问题:规则与道德并不完全对立,甚至无法构成二元关系,而是交错、互补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譬如说规则的发明,源于道德;规则的推行,有赖于道德,遵守规则本身,常被视为一种德行;一个肮脏的国家,可能不讲规则,然而一个干净的国家,必然是规则与道德并重,缺一不可;道德也要讲,只是讲道德不能流于绑架,规则也要讲,只是讲规则不可疏于人情。就此而言,可见这段伪造的名言立论之狭隘。

  胡适思想,以通达著称,偶尔浅薄,绝不狭隘。我们不妨回顾他的文章。就我的粗略印象,他直接谈规则,并不多见,反而常谈道德。不过他谈道德,不会泛泛而谈(他一直提醒不要“让名词代理了思想”,这里的名词,指一些宏大而抽象的词语),而有其确定所指。以《易卜生主义》一文为例。他首先辨析道德的定义。通常以为,“合于社会习惯的,便是道德;不合于社会习惯的,便是不道德”,可是,何谓社会习惯,难道不该好好考量一番么?他举例道:“我们中国的老辈人看见少年男女实行自由结婚,便说是‘不道德’。为什么呢?因为这事不合于‘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’的社会习惯。但是这班老辈人自己讨许多小老婆,却以为是很平常的事,没有什么不道德。为什么呢?因为习惯如此。”由此可见,当社会习惯把持于有权阶级、既得利益者之手,作为一种偏见,一种压迫的工具,那么所谓道德,本质上可能不道德,所谓不道德,表面上则是道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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