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扇大红门紧闭着,门额是国立清华大学西山牧场。拍了一会儿门,没人进去,咱们正在没何如,一个过路的孩子说这门上了锁,得走傍门。旁门上挂着牌子:“内有恶犬”。小时候最怕狗,有点趑趄。
门里有人出来,关心着进去,一壁呼叫招呼着汪汪的群犬,一壁只是说“不碍不碍”。
过了两道小门,真是恍然大悟,别有天地。一眼先是亭亭直上,又刚健又婀娜的白皮松。白皮松不算奇,多得好,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也不算奇,疏得好,要像住宅的院子里,四角上各来上一棵,疏不是?谁爱看?这儿就是院子大得好,就是四方八面都来得好。两端便是松堂,原是一座石亭子改造的,这座亭子壮观轩敞,对得起那四围的松树,大理石柱,大理石栏干,都还好好的,白,滑,冷。白皮松没有多少影子,堂中明窗净几,坐下来清清楚楚感受自身真过小,在如许高的屋顶下。树影子少,可不热,廊下端相那些松树灵秀的姿式,洁亮的皮肤,隐隐的一丝儿凉意便袭上心头。
堂后一座假山,石头并不好,堆叠得还不算傻瓜。外头藏着个小洞,有神龛、石桌、石凳之类。可是从外边看,不承担看不出。得费点心去缔造。假山上满可能爬过去,不顶简单, 也不顶难。后山有座无梁殿,红墙,各色琉璃砖瓦,屋脊上三个瓶子,太阳里古艳照人。殿在半山,岿然独立,有瞻仰八极景象。天坛的无梁殿太小,南京灵谷寺的太黯淡,又都在平地上。山上还残留着些旧堡垒,是乾隆打金川时在西山练健锐云梯营用的,在阴雨天或向阳中看最有味。又有座白玉石牌坊, 与碧云寺塔院前那一座一样平常,不知怎么样,前年春季倒下了,看着怪不好于的。
遗憾我们来的还不是时候,晚饭后在廊下乌黑里等月亮, 月亮老不上,我们甚么都谈,又赌背诗词,有时也缄默一会儿。黝黑也有黝黑的好处,松树的长影子黑洞洞的。然则这么看的话,松堂的院子还差得远,白皮松也太秀气,我想起郭沫若君《夜步十里松原》那首诗,那才够黑魆魆的味儿——况且得径自一团体。好了,月亮上去了,却又让云遮去了一半,老远的躲在树缝里,像个乡下女孩,羞答答的。曩昔人说:“千呼万唤始出来,犹抱琵琶半遮面。”真有点儿!云越来越厚,由他罢,懒得去管了。可是想,若是一个秋夜,刮点西风也好。虽不是真松树,但那飞跃澎湃的“涛”声也该得听吧。
春风天然是不会来的。临睡时,咱们在堂中点上了两三支洋蜡。怯怯的焰子让大屋顶压着,喘不出气来。我们隔着烛光相互相看,也像蒙着一层烟雾。外表是连天漫地一片黑,海似的。只需远近几声犬吠,教我们知道还在人世世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