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17岁跨进复旦大学校门，22岁走上新闻工作岗位，65岁安然退休。当年为年级最年轻的同学之一，今年也73岁了。回首人生：经历简单，体验复杂，报人本色，笔墨生涯。经历简单者，三个学校（腾蛟小学、温州中学、复旦大学）加两个单位（上海解放日报、北京人民日报）。体验复杂者，半个世纪一支笔，书生意气磨难多。经受了共和国动乱与变革风暴的洗礼，历经了新闻战线电闪雷鸣般折腾与磨炼。真可谓饱经沧桑，几度浮沉，切实体验了世事之艰辛繁复，人生之甘苦冷暖。

四句格言激励一辈子

我出生在浙南偏远山区，家境贫寒，少年时常翻山越岭百余里到温州城念中学。求学期间，我常为不能及时交伙食费被学校停伙，每月至少要挨饿两三天。夏天打赤脚，冬天没有袜子穿，两个月理一次发，是家常便饭。尽管生活比较艰苦，但学习是愉快的。在解放初期那个火红年代，我们年轻学子充满学好本领报效祖国的理想，充满为献身社会主义建设而刻苦学习的精神。记得上学时，语文老师教过一段孟子的话：“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乱其所为，所以动心忍性，曾益其所不能。 ”这段话一直激励着我，把当时的挨饿、打赤脚、没有零钱花，等等，看作是将来要担当大任所必须的意志锻炼和心志培养，是对自己“动心忍性”修养的必不可少的增益。

我在人生道路上，不同阶段有不同格言在激励着我。在温州中学求学阶段，孟子这段格言起着重要作用。后来，到了解放日报工作岗位，是郑板桥的山石诗：“咬定青山不放松，立根原在破岩中，千磨万击还坚劲，任尔东西南北风”，给了我莫大的激励和鞭策。我把这首诗写在报社办公桌玻璃台板下，作为格言天天照面。想不到1966年“文革”风暴一起，有人就写大字报以此诗为证揭发我是 “个人奋斗的野心家”。

从进复旦大学开始，到改革开放这20多年来，我不断在 “反右派”、“批个人主义”、“反右倾”、“拔白旗”、“四清”、“文化大革命”和“揭批四人帮”的政治运动波涛骇浪中度过。坦白说，我在运动中被人整过批过，同时也整过批过别人。然而，“无为不入世，有情始作人”这句格言，始终提醒我做人要讲感情，不能为了保自己、为了自己的发展就伤害人、打击人。我在“文革”初期，就是因为不忍心写大字报批判对我很好的老领导、老师，而招致解放日报大楼一夜间贴满批我“修正主义苗子”、“个人主义野心家”的大字报，批判火力之猛，捏造事实之烈，诽谤伤害人格之深，使得我近一个月不敢去报社食堂吃饭。这种惶恐、羞辱与对自尊心的摧残，至今历历在目、刻骨铭心。在“文革”中，是“无为不入世，有情始作人”这句格言陪伴我度过那个艰难的十年。在那种日子里，我虽然也曾义愤填膺地批判过“叛徒、反革命”、“走资派”，慷慨激昂地控诉过“反动权威”的毒害，然而，我始终守住了不诬陷人、不打击人的底线。

进入改革开放历史新时期，整人的政治运动过去了。我也走上了报社的领导岗位。生活中矛盾永远存在，为了推动改革开放，为了坚持独立思考和自由见解，我不时遇到一些曲折和委屈。一次游览长沙岳麓书院时，看到乾隆时书院山长旷敏本写的一幅楹联：“是非审之于己，毁誉听之于人，得失安之于数，陟岳麓峰头，郎月清风，太极悠然可会；君亲恩何以酬，民物命何以立，圣贤道何以传，登赫曦台上，衡云湘水，斯文定有攸归。 ”我忽有感悟，因此将此联头三句“是非审之于己，毁誉听之于人，得失安之于数”作为格言，砥砺自己，终于潇洒走过“耳顺”之年。

六本书影响一生

我这辈子笃信传统的 “开卷有益”，博览群书。我把别人用在唱歌、跳舞、打牌上的时间，全用来看书、读报、上网，坚持多读、多思、多写。我效“笨鸟先飞”，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学会上网，学会使用电脑，学会手机信息交流。这辈子我的确读了许多书，回想起来，对我一生有过重大影响的，可以说有这么六本书：

《西游记》，作者吴承恩。这是我上小学时读的第一本书，其中超凡的想象力，不受条条框框拘束的思维，敢为天下先的闯荡创新，在我幼小的心灵就播下了种子。

《莎士比亚戏剧集》，作者英国莎士比亚，朱生豪翻译。这是我高中时期读的，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。中国文化当中强调“家”、“国”，却很少见“人”。此书展示了强烈的人本主义，让人看到或丑或美、或善或恶，却都是大写的“人”。怎样做人，要树什么样人格，在我世界观形成时期就树起了鲜明的标尺。这里应当提到，我在温州中学求学时，取了一个笔名叫“莎原”，是从屈原和莎士比亚两个伟人名字中各取一字组成。他们是我青少年时代的两个偶像。当时，我念了屈原的《离骚》《天问》《九章》等诗作，同时读了《莎士比亚戏剧集》中大部分喜剧、悲剧、历史剧。我太喜欢他们的作品，太佩服他们的人格了！他们一直是我做人做事写文章的榜样，让我在人生道路上树立“为天地立心、为民众立言”的信念，不逢迎，不媚世，能独立思考，谠论直言，在舆论阵地上敢为天下先，坚持为真理而呼喊。